只见数目,不见森林(空空小语20180216)

标题文字没有错误,虽然我经常打错字,但标题中这个没有错。这个标题是什么意思?先埋个包袱。写这篇文章,是由群里的争论引出的话题,很多接触了奥地利学派经济学的朋友,都会抱怨:奥派太哲学了,太不像经济学了……由于奥地利学派背后没有主流的光环,那么自然很多人会容易自命不凡的用俯视的态度,去挑剔其优点,想要将其改造一番。然而结果往往是买椟还珠,白来一回。将群里说的话整理敷衍成一篇小文,来解释下为什么奥派在基础概念的定义上大费周章,坚持与各路新古典不同的定义,这并不是咬文嚼字,而是至关重要的核心。

公地不一定悲剧吗?

有朋友转来薛兆丰经济学课的内容,说公地不一定悲剧,“比如一片鱼塘即使是公共的,人们也会对各种捕捞行为做出限制,比如严格限制捕鱼期、自觉放生小鱼等,从而保证鱼塘里总是有鱼可打。这回经济学家就是埃莉诺·奥斯特罗姆,她凭借对公共资源治理的长期研究,在2009年获得诺贝尔经济学奖。……”

真是配得上瑞典央行奖的重大发现,好像发现了笔不一定用来书写,因为发现了电笔。公地悲剧对应的是在私有土地上不会出现这样的悲剧。“悲剧”来自于人在公共财产上罔顾长远利益的行为,但人们会关切自己的私有财产,维护自己的长远利益。无论公地私地,人们都有对长远利益的认识能力。而所有权才能给长远利益带来保障,进而让人们克服竭泽而渔的欲望。这种保障并不能狭隘的理解为有一个机关将财产的法定所有权置于某个人或组织名下,而是广义上让行动者相信,这一财产未来的长久利益将处于自己的支配之下。只要能达到这一点,就是经济学上所有权的确立。

当鱼塘周围的村民,能够“严格限制捕鱼期”,无论是否有一个统一的组织负责调配,这个鱼塘已经脱离了经济学意义的公地状态。它可能是通过乡土风俗、宗教建立起来的,而不是用自上而下的方式设立一个中心管理的组织的方式,组织真的必须有一个核心吗?未必。今天看比特币等开源项目的开源社区,更早的时候游牧民族、火耕民族对休耕休牧土地的管理,都不是通过中心化组织来完成私有化的,但同样是一种私有制。

然而,这种组织化(弱中心的)私有在状态上似乎与公地危机产权混沌的状态,在可统计的意义上是一样的。似乎找不到一个负责的人和组织。但是,前者保持着对财产的支配和维护,这个机制被维持和建立,一定需要具体的人去付出行动和努力,它可以通过杯葛和放逐对个体进行约束,可以通过宗教或道德上的激励,鼓励人们维护这一属于这个共同体的私产。这种集体所有,本质上与大家组成一个公司机构私有这一鱼塘并无不同。没有产权证的公共领地可能是事实上私有的,相反被国王一纸《森林法》宣布属于皇家的森林往往却是无主公地。

占有是一种有目的的行动,没有人愿意占有它认为没有价值的东西,那只是负担——在必要的时候他愿意花钱请人帮他处理掉。而有价值的东西,人们会想方设法的建立产权,除非有不遵守市场规则的外部势力禁止这种产权的建立。难以理解的话可以想一下自己和亲朋好友居住的小区,有些小区存在公地悲剧,有些小区却管理得很好,甚至是业主自治的。小区公共空间的产权也是混沌的,产权名义上分属于所有业主,但社区和物业也有很大权力。如果没有恶法限制居民——公共空间真正的使用者建立产权机制,所有的公地危机都能或迟或早得到解决。

所以私有的定义绝不能只看法律意义的所有权状态,而是需要看实际支配的状态。这个公地未必危机的说法,跟芝加哥学派很多问题一样,没有做好基础定义,抓住本质,导致论述的时候概念核心被换了还没有察觉。

市场将导致垄断?

类似的概念混沌,发生在另一起争论中。

众所周知,最近由于取消了互助献血,导致了很大的问题。所以不久后群里又讨论了无偿献血和卖血的事情。我的意见是,这并不是打击血贩子导致伤及患者的疏忽大意立法,而是维护特权的行为。打击血贩子本身就是残害患者的行为。血液作为一种医疗用品并不特殊,之所以出现了这么多问题——包括且不限于:脏血、缺血、库存过多保管不当浪费——全都是因为用权力限制了市场。无论安全敏感性、质量要求、储存条件,在民用品行业都有很多比这个更严格的要求,市场都能解决。而且市场还会找到最低成本的方式。然而有一位先生非常激动的一句半句连续刷屏,表示反对。大意是市场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他质问:

市场化带来最大的问题是什么?1.垄断化 2. 利益渠道的固化。政府的日常操作思路,这一块是考虑进去的。

这里引出一个问题,市场必然导致垄断吗?他们振振有词的论据是每个人都追求自己的利益。没有人能否认这一点。市场上的每一个人,无论作为供应商还是消费者,每个人莫不在无时无刻追求自己的利益最大化,都在谋求垄断。供应方希望吃下整个市场,需求方也希望能通过各种联盟,赶走其他需求者,获取买方最大化利益。供需双方、供方之间、买方之间,都在竞争。然而想要达到这个目的,很不容易,他必须做到给交易对手带来最大的利益,才能做到这一点。

问题在于,市场之外的手段,比如政府的调控中,政府人同样也会追求自己利益的最大化,政策调节下的市场供需双方及第三方,同样寻求垄断。但获取垄断的方式,不再是取悦交易对手,而是谄媚权力。曾经血站是开门收血的,多少年也没出现传染病之类的恶性问题。90年中期忽然取消了有偿献血,想要卖血不但要找到需求,还要找到有渠道把血送入医疗机构的第三方才可以,这个第三方就是血头。上个世纪的中原血祸现在已经不是很敏感,搜一搜都能搜到,在此不赘述。

我想说的是,与上一个例子类似。同样是垄断,脱离了目的因,我们就不能对其进行定性。市场会在竞争中优胜劣汰,导致生产集中。这是垄断,但是通过市场手段取悦消费者后的垄断,它必须时刻面对潜在竞争对手,保持最高效率。这样,垄断着赚了钱,却没有伤害任何人——被他们排挤走的同行,是不适合在这个行业的人,他们的生产任务由获胜者以更低廉的价格承担。他们总会在神奇而广大的市场上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它是垄断,但也是专业化。垄断在这里不能作为需要解决的问题,专业化这个词更具意涵。

而通过行政手段获取垄断,则不需要取悦消费者,而是取决有授予经营准入资格的权力机关。就算权力机关清廉如水,它也不能比消费者自己更了解自己的需求。这种垄断的成功是一种可耻的罪行,它必然导致优汰劣胜的逆淘汰,既没有公平,也没有效率。最后的结果可能垄断官商和权力机关都没赚多少钱,甚至把灰色收入囊括在内,赚的钱也不如自由市场专业化垄断的企业家。但是,消费者受到极大的伤害。因为我们追求的是供应——安全的血、诊疗等医疗服务、药品……,这些东西的充沛与否,与生产方式——市场竞争还是行政特许专营——密切相关。国家有移山之力,但他只能抢夺别人的救命药救命血去给另一个人,并因为这种破坏市场机制的调控,伤害未来的生产,让所有人受害。

如果我们只凭统计数据来定义垄断,我们就“可怎生糊涂了盗跖”,最终的结果无外乎“哎!只落得两泪涟涟”(关汉卿《窦娥冤》)

至关重要方法论

经济学的绝大多数误区,都是方法论问题导致的。经济活动是一种人的行动,是社会生活的内容,它是由个体的人——意志载体——为了实现自己的主观目的而发起的,并不断地延续或变化,它是动态的关系而不是某种机械的状态。

自牛顿以来,科学的进步——主要是自然科学的进步,在整个学术界施加了一种诱惑。就是将所有的研究对象,定义为可操作、可计算、可统计的事物,进而像自然科学一样可证伪。然而人的行为不是自然界的客观存在,经济行为是有目的的。将经济行为的概念去除目的因,确实可以方便的将其归类加总,但是这也使“经济学”变成一种生物学,研究的是人这种生物的行为能力和规律,就像动物世界一样。但是,这不是经济学应该研究的东西。

我们做同样的事情,目的大不同。同样的行为后果,由于我们的目的不同,我们对这一后果的评价也不相同,那么接下来的再次行动也就不同,不可预测。经济学(人的行动学)可以价值中立的评价主观行动的结果——如果想要维持对被统治者的权力,维持公地状态禁止似有是明智的;如果想要降低人口增加病患死亡,那么将血液等必须医疗药品行政垄断就是好的办法——正确的经济学也可以惨无人道、助纣为虐,但它不能把通向贫瘠和死亡的道路说成繁荣和自由的国度,错误的经济学要么是错误,要么是谎言。就算谎言有价值,也不在经济学范畴之内。



如果你仔细观察原始森林,你会发现每一平方面积的树木植被都是不同的,生态有些微的变化。专业的植物学家不会认为一块自然森林的树木数量有太大的意义——同质的人工林则有更大的意义——每一处森林都有它独特的生态结构。新古典各派也或多或少的受到机械移植嫁接自然科学方法论的误导,重数量轻结构,重现象轻本质,只见数目,不见森林。经济统计和会计本来只是行动人、企业家核算盈亏,进一步为未来决策的参考工具,只有精度要求不高,时效要求较高的领域才有用武之地,但却有人在这一不精确的工具上建立起用函数堆砌起来的经济学理论大厦。削足适履本末倒置。

那么说如果不能证伪,经济学还有什么用处?当然可以证伪。所有经济学的概念都是在人的行动中展现和被赋予主观价值的,人的思考方式是必须遵循逻辑的,一个经济理论放到人的行动逻辑上,不合逻辑,即被证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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